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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你们还是人?来挠痒的是吧?来捉蚊子的是吧?”
一句话呛得我们没脾气。
我们跟着这个人去指挥所取铁丝,一路上听到别人叫他“万部长”
。
一般来说,这人并不回答,顶多只是点点头,或者笑一笑。
“这个老货,格还摆得好大。”
同行的知青向我咕哝一句,没想到竟让几米开外的万部长听到了。
对方回过头来,停住步子,用逼人的目光扫了我们一眼,算是一个无声警告。
我们没有料到此人的耳朵这么灵,回击是如此快捷和凌厉。
一种不祥之兆袭来:碰到这号阎王爷可得小心点。
当天下午,我们才发现——哇,这姓万的原是女流!
事情是这样:我那同伴去厕所,恰逢姓万的从厕所出来,发现她摘了棉帽,一头黑长发从帽子里滚落出来。
我那同伴惊讶得发呆,憋着一泡尿跑回来报告。
我也惊讶地去看,只见万某正挤在一桌男人中间吃饭,不仅话音粗,喝酒也抡大杯,巾帼不让须眉。
照本地人的规矩,女人吃饭不上桌。
一旦发现一张女人脸坐到饭桌前,不论她如何像男人,你的眼里还是扎了沙子一般。
我后来才知道,她是张家坊人,本名万山红,当过民办教师,也当过公社团委书记,下田可犁田,上山可砍树,还在农机厂驾过拖拉机。
应该承认,她摘下棉帽子以后还是很有几分姿色的,鲜明的轮廓,明快的眼风,下颏的线条特别有力。
在男人堆里走来走去,如同一把利刃在草料中砍来砍去。
但她似乎不爱说话,同我们整个冬天一起修公路,也只用她稍稍沙哑的嗓音对我发出过“可以”
、“不行”
、“吃饭吧”
一类的指示,而且说话的时候,脸板得木瓜一样。
说来也奇怪,她的话越简短,就越显出威力,众人越难以违抗。
用马桥人的话来说,这叫有“煞”
,或者有“煞路”
。
“煞”
是威严的意思,通“杀”
;又有结束的意思,比如通常说文章或节目“煞尾”
。
有煞的人,也可以理解为最后说话的人,一锤子定音的人。
煞与女人的面孔联系起来,万大姐是我在乡下见到的唯一。
在这样一股煞气之下,交往几乎不是交往,同她怎么熟也还相隔着十万八千里。
她碰到我就像碰到空气,眼光从我头顶上方越去,不知落到了远处的什么地方。
开始我们不习惯,尴尴尬尬地喊她不是,不喊也不是,时间一长,见她对谁都是一样,也就习以为常,不往心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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