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锦师父因为名气响,人缘儿好,现在许多上了年纪的官员都是他的票友,在北平还是很吃得开的。
只要卖得出票,多老都能上台,理儿是这么说的不错,商细蕊看在眼里,却觉得很过不去。
想到当初见到锦师父的时候,锦师父还不算老,是票友口中的“锦老板”
,文人笔下的“锦帛儿”
,很有光彩和风度,对比今天,人也木了眼睛也混了,油彩盖不住他脸上的褶子,就有种唏嘘不胜的感觉。
商细蕊在心里暗自下了一个决心,自己中年以后——顶多到四十五岁,就决计不再唱旦了。
如果能转成老生老旦那最好,转不了就去拉琴,绝不抛头露面。
座儿们为了怀旧,是还愿意听一嗓子老家伙唱的老戏,但是跟同行面前,就太现眼了。
大家嘴上不说,心里一定不以为然。
这世上哪有不老的宝刀,不谢的牡丹。
商细蕊认为自己比锦师父知羞,断断丢不起这个脸。
进而又认为,自己活到四五十岁,其实就到时候去死了。
天不让死,自己也该找着去死,不要活在世上一天比一天衰老,向世人展示残败。
拿疲疲老相和过去的辉煌做个对比,鲜明到惨烈的地步,那是对过去的一种毁灭。
盛极而终,那一瞬间的戛然而止,才是真正风光过的人最完满的结局。
于他是,于宁九郎也是。
商细蕊这几年回避不见宁九郎,或许也是因为这一层原因。
九郎但凡表现出一点点老态,他看着心里就难受。
前年最近一次见面,他摸了摸九郎发白的鬓角,心里又悲伤,又愤怒。
本来不知道为什么会难受,只知道不想见,现在看见锦师父,他算知道了。
可是九郎和锦师父都没有他的觉悟高,他们宁愿苟延残喘。
他只能自个儿孤单地圆满了。
商细蕊偏激地进行了一番思想,自觉非常有深度,非常有内涵,有机会可以与杜七探讨探讨,杜七保准要拍巴掌赞同。
一边走一边这样想,冷不防撞着了一个人。
乔乐乔老板提着胡琴被他碰得往后一趔趄,便拿那琴弓戳了戳商细蕊的胸膛:“合着你们老商家的人走路都不带眼!”
乔乐与商菊贞也是老交情了,看来过去也没少被商菊贞撞个倒仰。
商细蕊冲他微微一鞠躬:“乔老板。”
乔乐谱很大地哼了一声,商细蕊越过他要往里进,被他喊住:“哎,小子,听说何少卿有一把琴在你这儿?拿来我练练。”
商细蕊道:“是有,不过现在在宁老板那儿。”
乔乐怒道:“宁琴言早都不唱戏了,他要琴干嘛?小子!
别跟我耍心眼儿啊!”
商细蕊好性儿地也不分辨,眼巴巴地楞瞅着乔乐,不言不语。
他对外人和长辈脾气好起来,那是判若两人,温柔如水。
这时候锦师父在里头出声了:“你个老不修的!
少欺负我徒弟!
琴在手里也不给你看,看在眼里你还拔得出来吗!
真是!
吃了猪肝想猪心,得了白银想黄金!
小商别理他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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