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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奇怪的是,这一切都没有在你梦中发生,你是那样的厌倦,像一个冷血的旁观者。
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模样出现在1937年12月的南京城。
她终于忍受不住这种难堪的沉默,问你:“你去采访的这个老兵是八路军还是新四军?”
她怎么不问是国军呢?你抬起头,低低地说:“不是的,他是一个国军连长。”
那个女孩惊讶地瞪着你,好像你是从一个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星球来的一样。
她感到诧异,那习惯性地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夸张,充满问号的声音划过空气,温柔地撞着你的耳膜,像三月的风抚摸着你的脸。
她说:“唉呀,原来是国军啊,这么多年了,还有活着的国军啊?他们从来都不打日本鬼子,专打八路军、新四军,破坏抗日,都是民族罪人,该千刀万剐了他们!
那么多运动,他居然都躲过来了?唉,坏人总是命大,好人总是遭殃啊。
你采访他干嘛?”
你告诉她,并不是所有的国军都是民族罪人,在淞沪会战中,国军士兵身上绑满手榴弹与日军战车同归于尽的,一个十一师就有18人之多,一个淞沪会战,几乎一天一个整师地往里面填。
你还告诉她,在常德保卫战中,最后突围时,一个叫柴意新的团长拒绝了要他突围的命令,宁愿带领全团战死,最后果然无一生还,也无一人被俘。
你还告诉她,在八年抗战中,国军战死的师长、军长也不在少数,团营一级就更不用说了,全部打光的师和团也不在少数……
你一路上絮絮叨叨,和她说不完的话,说的全是国军,但你还觉得不够,台儿庄还没说呢,中条山抗战还没说呢,南京保卫战也没说,还有远征军、驻印军……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,公交车嘎地停下,终点站已经到了。
你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,觉得时间真的太不经用了。
女孩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,尽管她很有礼貌地竭力掩饰,但你还是看出来了,她悄悄地长长地松口气,伸一个懒腰,接着就是一个呵欠,她忙把嘴掩上,含糊不清地对你说:“真想不通,你一个解放军,怎么会替国军说话呢?你这人真有意思。”
你愣了一下,没想到她会这样随口一说,当然,她是在给你开玩笑,但这个玩笑未免又太残酷了。
这样的话又是多么熟悉啊。
1949年之后,1978年之前,我们都是这样说话的,每天都在考虑自己和别人的立场究竟在哪一边,国军不但是解放军的敌人,也是全民族的敌人。
这么多年了,她那么年轻,也许是个“80后”
的女孩吧,但她的思维和30年前的人们有什么区别?
你什么都不想说了,她注定无法接受你的想法,你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你没必要把你所感受到的伤感传染给她,她那么年轻,那么阳光明媚,如果这就是幸福,那么,就让她继续幸福好了。
你想了想,问她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你完全是随口一问,没有非份之想。
她已经出现在这个小说中了,总得有个名字吧,就是这样简单。
你和她,不会有任何故事的。
她完全误会了你的意思,脸红了一下,有些慌张,但眼睛里还有一丝得意,她并不会看上你的,但作为一个女孩子,她觉得有人在喜欢她时,总是开心的。
她装作很随便的样子,很大方地说:“我叫曾小艳,你可以叫我小艳。”
你不等她问你,忙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。
她抿着嘴唇看着你,眼睛里蕴着水珠,水珠里饱含期待。
按照影视剧中惯有的情节,或者现实中蹩脚的马路求爱的恶俗情节,你这时应该向她要个手机号码。
但你只是为了能更好地写作这个小说,并没有想到要她的手机号码。
下车走了很远,你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,应该把她的手机号码要过来,哪怕一次都不用,也应该让她把这种错觉坐实。
你觉得你伤害了一个喜欢幻想的女孩,也许没有。
老人已经早早地在院子里等着。
太阳正慢慢地升起来,温柔的阳光像乳白色的牛奶一样粘在他的脸上,他的听觉并没有随着他老去的容颜而睡去,在我脚步响起来时,他抬起头,像梯田一样纵横的皱纹里铺满孩子般纯真的笑容,他干瘪的嘴巴蠕动着,就像盼着远方的亲人回来,给他带来好吃的糖果。
我笑着和老人打过招呼,坐在他旁边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张椅子上。
我其实更想给他敬个庄重的军礼。
我们虽然身为性质截然相反的两支军队,但我们的先辈们都来自那所伟大的黄埔军校,我们军礼一模一样,他能看懂的。
但我还是忍着没有敬礼,我一旦敬礼,他必定会颤微微地站起来回我一个军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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